序:终其一身,我们不过寻找灵魂回家的路…… “修身”要看《西游记》。古人云“修身养性”,不仅仅是指对自身能力、修养、性情的培养、提高和锻炼,也包含着对社会的适应能力,二者是不可分的。修身就是修心,清朝皇帝喜欢住在“养心殿”,就带有修身养性的意味;养性不如说是“忍”性,要制怒、谦虚、谨慎,不可以率性而为。《西游记》前半部分孙悟空拜师学艺讲的是修身,后半部分大闹天宫、西天取经讲得则是养性。不信你看,孙悟空从一个普通的石猴而能学得七十二般变化,手段直比二郎真君,他的授业老师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,但是你翻遍《西游记》,菩提老祖这个名字似僧做派似道的仙人却在仙班中默默无闻,连王母娘娘广邀群仙参加的蟠桃盛会也不曾受邀与会,而且自从教了孙悟空这个惊天动地的弟子之后就彻底销声匿迹,连自己的爱徒求见也不出来,更不准徒弟在外提他的名号,仿佛是个世外高人。其实这个住在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老祖,不是别的,就是“心”!“灵台”、“方寸”、“菩提”这些用词,在佛教中都代表“心”,而“斜月三星”恰恰是汉字“心”的笔画。美猴王正是有“心”点化又特别用“心”,才能学得一身惊天动地的好本领,所以唐许浑在《题杜居士》诗中说“机尽心猿伏,神闲意马行”,这也是成语“心猿意马”的来历,与孙猴子后来当上弼马温无关。但是孙猴子桀骜不训,仗着一身本事,自视甚高,不仅搅龙宫、翻地府、大闹天宫,封自己为“齐天大圣”,而且夸下“皇帝轮流坐,明年到我家”的海口,结果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不得翻身,被迫跟了一个本事比他差了无数倍、迂腐懦弱的唐僧当徒弟,还被套上个紧箍咒,不听话就让你害头疼,历经千辛万苦,去取他翻一个筋斗就能拿到的“真经”,受了无数委屈,方能修成正果。而这个所谓正果,无非就是被封个斗战胜佛,可以纳入仙班,为主流社会所承认和尊重,不再只是个“妖猴”。就好比一个有作为的年轻人,不管他多么有自我、有创新精神,面对把持整个社会的传统势力,他最终只能选择要么融入社会要么被社会所扼杀。所以我一直认为,《西游记》好看只好看在大闹天宫,后面的降妖除魔不看也罢。当年孙大圣何等英勇,偷蟠桃、喝御酒、盗仙丹,甭说十万天兵天将,就是玉帝老儿也没放在眼里,可一旦跟了唐僧,杀死个把强盗、打死个把妖精都要被逐出师门,是个神仙的坐骑变的妖怪都敢欺负他,常常弄的哭鼻子搬救兵,哪还有当年的威风?因此,从《西游记》中看“修身”,是要反着看的,说白了就是一个“忍”字,而不是以往大家理解的“斗”字,因为孙猴子再能,最终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。 “齐家”要看《红楼梦》。一部气势恢弘的《红楼梦》,描写了以贾家为中心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史。四大家族,“皆连络有亲,一损皆损,一荣皆荣”,连民间都流传他们作“护官符”,最后却作鸟兽散,“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;荣宁二府,鼎盛时何其辉煌,皇亲贵胄,但到头来“忽喇喇似大厦倾”,一朝土崩瓦解。而他们的衰败,首先就是从子孙不肖、腐败堕落开始的,象焦大骂的:“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! 每日家偷狗戏鸡,爬灰的爬灰,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……”。宝玉混迹脂粉不问仕途,薛蟠横行无忌欺男霸女,贾珍身为族长都敢乱伦儿媳,更不用说贾琏成天价在外花天酒地,连贾瑞这样的穷亲都敢色胆包天打凤姐的主意了。这样“只有门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”的家族怎么能不亡?!难怪鲁迅先生说,“焦大的骂,并非要打倒贾府,倒是要贾府好,不过说主奴如此,贾府就要弄不下去罢了。”鲁迅先生评红楼时还讲过一句:“青年看红楼,便以宝玉,黛玉自居;而老人看去,又多占据了贾政管束宝玉的成分,满心是利害的打算,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。”大师看的就是清楚。我辈看红楼,大概都会在里面找一个自己的影子,喜其所乐,哀其所悲,着意于津津乐道宝黛钗的三角恋或金陵十二钗们的风花雪月,而真正懂得其中“利害”的,却十分感兴趣和专注于这么个诺大家族的教育治理和惨淡经营。《红楼梦》中上上下下有名有姓的人物四百余人,关系盘根错节、错综复杂,荣宁二府人口繁多,又讲排场,家大业大窟窿也大,能够在这么多人中周旋有余、上下条理,在府内外沟通纵横、周转经济,把这么一个大家族治理的井井有条,至少维持表面的繁荣,的确不容易。而这个能臣,首推王熙凤。其实在红楼诸人物当中,能够洞察家政之弊,具备管理才能的人并不只乏其人。如看破“三春去后诸芳尽,各自需寻各自门”,临死托梦给王熙凤指点族人可行后路的秦可卿;借代理家政之机在大观园推行承包制,给贾府带来改革新气象,在众姐妹中凤姐唯一佩服并引为臂膀的贾探春;家中拥有百万之富,热衷于“仕途经济”,且城府颇深,能笼络人心的薛宝钗等都非等闲之辈。甚至连低一级的侍婢当中的平儿、鸳鸯、袭人等,也都能把自己负责的小范围搞得有声有色。但她们或因身份地位等级尊卑所限无缘染指管理权力,或者不如王熙凤能谄上欺下、权术机变、残忍阴毒。为了独支危局,应付家族财政危机,凤丫头既要争权,又要夺利,协理宁国府,弄权铁槛寺,甚至背地里迟发月例钱放高利贷干违法营生,哪一件不使尽权谋,终于“机关算尽太聪明”,加速了贾家的败落。
“治国”要看《水浒传》。不要以为《水浒》只是讲一群草寇,历朝历代为什么把《水浒》列为第一反书,就在于它深刻揭示了“官逼民反”的道理!“逼上梁山”,一个“逼”字,高度概括了下层民众的真实生活处境和心理状态。自古皇帝宣称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”,“非土”“非滨”才曰“水浒”,名字已有不臣之心,能不反乎?“逼上梁山”的代表是林冲,八十万禁军教头,有本事有名望有地位,还有娇妻和一个好的家庭,已经属于上流社会了,这样的人都能被逼的家破人亡、走投无路,下层的民众还能有什么出路?但是把梁山聚义上升到农民起义的高度也不合适,除了李逵、鲁智深等少数几个人,大多数还是“只反贪官,不反皇帝”,象武松那样被张都监虚情假意一番就晕头转向、愿意肝脑涂地,骨子里还是愿意做个好老百姓。说他们替天行道更不恰当,他们杀富但不济贫,生辰纲也劫,“投名状”也要,为了骗人入伙还杀小孩、杀人家老小,甚至多次滥杀无辜,干出屠城的勾当。从国家统治者和集团领导者的角度,《水浒传》也是有启迪意义的。毛主席说,“《水浒》这部书,好就好在投降。”真是一针见血!对统治者来说,对付反对派,来硬的不行,几次大军围剿都失败了,但堡垒还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,招降就取得了胜利,而且还假手让他们去消灭另外的反对派,弄个两败俱伤,最终一个个除了干净。从领导者的角度,宋江威望不如晁盖,计谋不如吴用,武功不如卢俊义,带兵打仗不如林冲,但最终却能坐上梁山泊第一把交椅。靠的什么?靠的就是权谋!一个县小吏,武功文采都不济,却能有使不完的银两广交朋友,为自己赢得“呼保义”“及时雨”的美名,他要不捞外快结交黑社会才怪!而且早早挖好藏身地窖,写下忤逆文书,可见其人早有案底。宋江一上山,就先用神授天书拉拢了掌管兵权的吴用,然后大量拉人入伙使自己的派系在梁山好汉中占据多数,特别是象关胜、呼延灼这样一批武功名望都在林冲之上的名将后代被拉上山,压制了当初力保晁盖当上梁山一把手的林冲。消去晁盖文武左膀右臂,同时又不断主动要求带兵打仗,制造自己与众兄弟同生共死而晁天王每日在山上坐享清福的印象,收拢人心。等到晁天王发觉,事已晚矣!最后晁天王面门上那一箭还只不定是谁射的呢。夺了梁山的最高领导权,宋江才能踏实地把“聚义厅”改为“忠义堂”,一步步实施他投降朝廷的计划。否则单凭他一介小吏,手里没点武装实力,是一辈子也不可能上达天听的。可怜的是即便如此一心投诚、能玩权谋的人最后也不免落得个被毒死的下场,足以为那些投降者鉴!
“平天下”要看《三国演义》。这一点比较好理解。乱世出英雄,东汉末年军阀割据、群雄并起,其乱实不亚于战国,曹孙刘三家能从群雄中脱颖而出,形成三国鼎立之势,其领导才能委实有过人之处,而最终却是司马氏一统天下,其中之道更不可不深思。平天下,靠得不是武力,靠得是人才和人心!刘备有关张赵云,皆世之虎将,最初却屡战屡败,连块栖身之地都不可得,有了诸葛亮才如虎添翼,不断以弱胜强、以小搏大,这是人才之力;诸葛亮能七擒孟获,蜀军对南蛮在军事上占有绝对优势,实行军事占领易如反掌,但如果没有孔明的七擒七纵,孔明死后孟获难免不反,占了也是白占,这是人心之功。故而清人赵藩题于成都武侯祠的对联说:“能攻心,则反侧自消,自古知兵非好战。”实在是至理名言!人才和人心,二者缺一不可,缺一则不足以成大事,但其中最难得到的是人才的心。在这一点上,不能不佩服刘备的高明。三顾茅庐自不必说,白帝城托孤,刘备对孔明说:“若嗣子可辅,辅之;如其不才,君可自取。”如此君臣知遇,诸葛亮怎么能不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!什么是帝王之术,这就是最高境界的帝王之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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